原文：

平望镇张瑞五，素有血症。徐托其办事，乡城往返，因劳瘁而病大发，遂别回镇。时徐始修合琼玉膏，未试也，赠以数两而别，自此未再通音问。他年镇有延徐者，出前方，问何人所写，则曰张瑞五。问何在？曰现在馆桥之右，即往候之。精神强健，与昔逈异，自述服琼玉膏后，血不吐而嗽亦止。因涉猎方书，试之颇效，聊以助馆谷所不足耳。徐遂导以行医之要，惟在存心活人，小心敬慎，择轻淡切病之品，俾其病势少减，即无大功，亦不贻害。若欺世徇人，乱投重剂，一或有误，无从挽回。病家纵不知，我心何忍。瑞五深以为然，遂成一镇名家，享年七十以外。王士雄谓行医要诀，尽此数语。所谓以约失之者鲜，学者勿以为浅论云。余按治病，有症有因，有理有法，而后有方药，猛烈大剂，有时亦不得已而用。惟不宜欺世沽名，放胆浪用，庶为仁术而慊天良。徐、王数语，真仁人之言，医者果不敢自伤其德，戏人于死，切勿藐其言为卑浅为要。至于外现，五绝及风劳膨膈等，内脏已坏者，法在不治，否则虽久重极危之病，合法对药则生，背法误药则死。当其时，务持喻昌不忍弃之心，任谤任劳，悉心图救，救之无术，人与我皆无憾也。若思之思之，思之不得，鬼神告之，未必无妙悟之环生。及其愈也，医者不得自耀为神奇，活人其责任也。惟病家亦必须信任不疑，俾医者尽其能力，其实也。得医则生，失医则死，非病机自疗，可以掩饰也。观于乌镇莫秀东，患奇病，痛始于背，达于胸胁，昼则饮食如常，暮则痛发，呼号彻夜，邻里惨闻。治五年，家资荡尽，欲自缢，其毋怆急，亦欲赴水死，其戚怜而引至徐家求治。徐曰：此瘀留经络也。因谓其子爔曰：此怪病也，广求治法以疗之，非但济人，正可造就己之学问。因留于家，用针灸熨搨煎丸之法，无所不备。痛渐轻渐短，一月而愈，莫感谢不置。徐曰：我方欲谢子耳，凡病深者，须尽我之技，而后奏功。今人必欲一剂见效，三剂不验，则易他医。子独始终相信，我之知己也，能无感乎。徐说固实话也，以上余曾记于发摅所见录者，尚忆此三条，补记于此。

译文：

平望镇的张瑞五，平素患有吐血病症。有一次徐灵胎托他帮忙办事，他奔波往返于城乡之间，因太过劳累，吐血老病突然大发作，于是返回平望镇治疗。当时徐灵胎刚制作了琼玉膏这种药，尚未在患者身上试用过，看到张瑞五比较对证，于是赠予他数两琼玉膏就道别了，此后二人未再通音讯谋面。几年后平望镇有人到徐灵胎处看病。徐灵胎看到患者先前服过的药方，便问是什么人开的，患者说是张瑞五。徐灵胎又问他人在哪，患者回说他现在馆桥右侧。徐灵胎得知当即便去拜访，只见张瑞五精神强健，与从前的神态大不相同。张瑞五自述，服琼玉膏后，吐血痊愈，咳嗽也停止了，因此兴趣广泛地阅读了大量医药书籍，学以致用来帮助患者，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打算凭借这个技术搞点副业，补贴家用。徐灵胎教导他，行医的要紧之处，在于全心全意救治病人，要小心谨慎，尽量选择既对症，又安全的药物。这样一来，就算病情好转不大，未能完全治愈，也不会祸害病人。如果欺名盗世，胡乱使用大剂量或药性凶猛之药，一旦有失误，就无从挽回了。纵使患者原谅医生，我们又怎么能忍心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呢。张瑞五对此非常认同，经过一翻努力，最终成了平望镇的一位名医，享年七十多岁。清代名医王士雄认为行医的要诀，尽在以上这寥寥数语之中。正如孔子所说:“因为约束自己而犯错误的，这样的事很少发生。” 学医的人应该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自己诊治患者，做到先探求病因、病理，据证拟定治疗方法，最后才是开出方药。对于药性猛烈及剂量超大的方药，我也是不得已才会使用，不可以为了名利而胡乱使用，如果误治导致患者不测，有愧于天地良心。徐灵胎和王士雄的真知灼见，可谓医者仁心。行医的人万万不能不守医德，糊弄患者，甚至害死患者，切忌藐视这些看似粗浅的观点。至于外现五绝，及风劳膨膈等内部脏器衰竭的病人，按理来说是不治之症。如果是其它病证，即使是久重极危的病，对证用药就有救活的可能，不对证用错药则会导致死亡。正如清初名医喻昌所言，医生务必持有永不言弃之心，任劳任怨，全力图挽救患者。这样即使是没能成功，患者家属和医生也不会留下遗憾。遇到治疗困难时，苦思冥想，虚心求教，有可能会悟出救命良方。治愈病人，医生不能自我夸耀，说自己医术如何高明，因为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责任，只有病家信任不疑，才能让医生的能力得到完美的发挥。得到正确的医治就能痊愈，得不到正确医治就不能痊愈，这不是病患自身的免疫调节可以掩饰的。比如徐灵胎在治疗乌镇病人莫秀东时，患者身患奇病，先是背部开始疼痛，逐渐传到胸胁。白天饮食等一切如常，入夜就开始疼痛发作，疼得整晚呼号，邻里也都因此苦不堪言。治了五年，家财耗尽，但病还是没治好。患者想悬梁自尽，其母亲也想溺水自杀。他的亲戚可怜他，就把他带至名医徐灵胎家中，恳求治疗。徐灵胎说，这是瘀血滞阻塞经络导致的。于是对自己的儿子徐爔说，这是种怪病，需要综合疗法来治疗，这个过程不仅是在救人，也可以锻炼你，让自己的学问更进一步。于是就把病人留在家里，用针、灸、熨、搨、煎丸等多种方法来治疗。病患疼痛渐轻，发作时间渐短，过了一个月就痊愈了，患者莫秀东因此感激不尽。徐灵胎说，你这么相信我，我要感谢你才是。凡是疑难重症，一定要想方设法，尽已所能，才有可能奏效。现在有些病人，要求医生一剂见效，如果三剂还没有效果，就会换其他医生。你从始至终相信我，是我的知己啊，我怎能不感谢你呢。徐灵胎可谓实话实说。上文是我根据见证者的经历增删修改所写，尚且记得这三条，补充记录在此。

按语

本篇可总结为以下三点：

一、介绍琼玉膏治血证功效。重读徐灵胎《洄溪医案•吐血》，琼玉膏为治血证第一效方，然而它的合成方法颇难。方中不必用人参，用参须即可。生地不要用干地黄，以浙中所出新鲜生地打汁为好。

二、学习徐灵胎高超医术。病人莫秀东患奇病，白天一如常人，一到晚上，胸背剧痛，整晚呼号，治了五年，毫无好转，家财耗尽，数度自尽。徐灵胎一见即看出病根在于瘀血阻塞经络，不通则痛。挽留患者住在自己家里，叫儿子亲自帮患者使用各种治疗方法。效果很好，一个月就完全治愈了。由此可见，徐灵胎医术高超，辨证精准，方法有效，值得我们后辈学习借鉴。

三、弘扬徐灵胎高尚医德。徐灵胎治愈了危症重病，非但不居功受谢，反而感谢病人的信任。徐灵胎不仅把病人的疾苦放在首位，精心治病，而且十分谦虚诚恳，不以医术自居，真正体现了一位大医的风范。如此对待患者，可谓赤诚至极，较之处心积虑、求名图利的医者，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