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河间所开创的医学流派史称“寒凉派”,然而细究后会发现,视其为“寒凉派”“主火论”者,是“见其偏而未见齐全”。河间的视野贯穿人与自然,为医不仅重方更重疾病机理,其实践重寒凉而不偏执于寒凉;故笔者认为,称河间所开创的医学流派为“病机气宜河间派”更妥。以下详细解说。
谨候气宜 无失天信
《汉书•艺文志》载“经方十一家”,并谓“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可见经方学派是以娴熟运用方药“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反之于平”而著称,而非当今一些医家认为的用“经验方”而不讲理。
经方学派不仅讲理,而且讲的是“人与天相应”的大道理——“因气感之宜”,顺应自然变化的规律,强调勿“失其宜”。
《汉书•艺文志》中的“气感之宜”,应该就是《内经》中的“气宜”。也许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在人与自然更亲近的汉代及之前,“气宜”、“气感之宜”是大众都能明白的流行词汇;只是在人与自然越来越远的后世,才对于自然给予人的指引越来越陌生。
何谓“气宜”?《中国医学大辞典》认为指“六气各有所宜也。”《内经》中讲“气宜”有两篇,一为《素问•至真要大论》,一为《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都在运气七篇大论之中。运气七篇大论都是讲天地的,于是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朦胧的印象——“气宜”是讲天地的。
《素问•至真要大论》言:“谨候气宜,无失病机,此之谓也。”“审察病机,无失气宜,此之谓也。”《至真要大论》是《素问》第七十四篇篇名,论六气司天,六气在泉。有正化,有胜复,有主客,有邪胜。其以至真要名篇者,因司天在泉之精气,乃天一之真元,治病者无伤至真,为养生之至要,故名。
马莳注:“在天地为气宜,而在人身为病机。”方药中先生解释“气宜”时说:“气宜”,即六气之所宜。质言之,亦即正常气候变化规律。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言:“无失天信,无逆气宜。”“天地升降,不失其宜。”《六元正纪大论》是《素问》第七十一篇篇名,论六气之司天在泉,及间气之加临。方药中先生解释“天地升降,不失其宜”时说:“天”,指司天之气。“地”,指在泉之气。“升降”,指司天在泉之间的循回运转。“宜”,指正常,“天地升降,不失其宜”,其义与前句“使上下合德,无相夺伦”相似,均指使司天在泉之气循回运转正常。
无论是“谨候”“无失”还是“无逆”,都讲到了天地之“气”的不可违逆。比单讲人体的“病机”境界更大,眼界更宽,出发点更高。
将“气宜”写入书名的临床家很少,而刘河间便是其中之一,这点足以显示刘河间的伟大。刘河间有此认识,得益于他及他所处的时代对于运气学说的重视。
五运六气学说是古人对自然界气候变化规律的认识论,河间主要讲运气分主四时,在《原病式》中,河间多讲小运、主气,肯定了自然界气候变化规律的客观存在。然河间亦讲大运与客气,其研究运气之要有三:
一是《图注素问要旨论》全面发挥运气学说,与《素问》七篇大论及《天元玉册》相互发挥。二是从病机发挥运气亢害承制,以《原病式》《伤寒直格》为代表,倡言五行之理,过极则胜己者反来制之之说。三是依傍宋人理学而言五运六气,以《保命集》为代表。
以自然之理来解释人体与疾病,笔者认为这是河间的高明之处。人体本来即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能更好地顺应自然的规律,能动地化解自然界对人体不利的影响,便可以保持人体的“长治久安”。
河间论运气自然之理不仅在理论上,更有临床上的体现。如其用四物汤有四时增损之法:春倍川芎,夏倍芍药,秋倍地黄,冬倍当归。他认为这样服用是顺四时之气,怕药力不足还可以加四时辅助之药,即春加防风,倍川芎成防风四物;夏加黄芩,倍芍药成黄芩四物;秋加天门冬,倍地黄成天门冬四物;冬加桂枝,倍当归成桂枝四物。(上文部分文字出自《中国医学大辞典》)
审察病机亢害承制
受理学思想影响,河间辨病、论治务在求理,故其对于疾病机理的重视是有目共睹的。在《内经》理论基础上,辩证地、而不是一成不变地剖析了疾病的病因、病机、病证、脉、治,以及邪正盛衰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给予当时“按证索方”的风气以有力抨击。
河间对于《素问•至真要大论》中病机十九条有深入研究,以“取象比类”来发挥病机十九条,将病机十九条的内容,分属五运主病和六气主病,将病机十九条176字,演增为277字的辨证纲领,并增补了“诸涩枯涸,干劲皴揭,皆属于燥’一条,使《内经》的六气病机臻于完善。
同时,以天地自然变化规律,反复辨析病机,阐发二万余言。由于当时社会温燥滥用的弊端,导致河间所接触的患者多为阳刚之体,所患多热病,于是河间对火热病机的阐发尤多,并且提出了六气化火理论,
河间为金元四大家之首,其阐发中医病机,为后世的中医病机研究做了表率。在其影响下,李东垣、朱丹溪、张从正以及明清医家重视病机的探讨,使中医的不同学说相互争鸣,对中医学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河间对于病机的研究可谓入微,如辨“热极似寒而非真寒,寒极似热而非真热”时,以吐下霍乱为例;他强调:“或云热无吐泻,只是停寒者,误也。大凡吐泻,烦渴为热,不渴为寒……但寒者脉当沉细而迟,热者脉当实大而数。或损气之液过极,则脉亦不能实数反而弱缓,虽尔亦为热矣”,思维缜密,足资效法。
此外,将“亢害承制”引入病机的讨论也属于河间的创举。
“亢害承制”源于《素问•六微旨大论》,含义为:六气亢盛就会产生损害作用,所以自身内部会有相应的气来制约它,有所制约后才能生化。如果亢盛无制,就会使生化之机败坏紊乱,从而产生病变。由此说明了五运六气间的相互平衡、制约关系。
“如春令,风木旺而多风,风大则反凉,是反兼金化,制其木也;大凉之下,天气反温,乃火化承于金也;夏火热极而体反出液,是反兼水化制其火也。”这种辨证看待复杂问题的方法,可以解释临床上出现的复杂的、似是实非的假象。
“亢则害,承乃制,故病湿极则为痉,反兼风化制之也;病风过极则反燥,筋脉劲急,反兼金化制之也;病燥过极则烦渴,反兼火化制之也;病热过极而反出五液,或为战栗,恶寒反兼水化制之也……兼化者乃天机造化抑高之道,虽在恍惚之间而有自然之理。”由此我们知道这种“反兼胜己之化”是自然界的固有规律,并且正是这种规律的存在,才能使六气维持正常,气候也就不致太过或不及,万物才能生化不息。
复杂的疾病,需要有复杂的思维与之适应,河间用“亢害承制”来告诉我们病机的复杂性。察机时需要重视,论治时同样需要不能松懈,“其为治者,但当泻其过甚之气,以为病本,不可反误,治其兼化也……夫五行之理,甚而无以制之,则造化息矣。”实质仍是治病求本之意。河间用“亢害承制”来扭转当时查机论治停留在表象上的倾向,如下利专主白寒赤热,厥逆专主寒证等。
总之,自金元之后,中医学重新回到了重视疾病机理的轨道上,虽为时势所然,但河间的开山之功亦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