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粉蜜汤,见于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在《趺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病脉证治十九》曾有这样的记载:“蚘虫之为病,令人吐涎心痛,发作有时,毒药不止者,甘草粉蜜汤主之”。甘草粉蜜汤:甘草二两、粉一两、蜜四两。右三味,以水三升,先煎甘草,取二升,去滓,内粉蜜,搅令和,煎如薄粥,温服一升,差即止。
《金匮今释》引尾台氏云:“粉、粉锡(即铅粉,又名胡粉)也。《千金》用粱米粉;《外台》用白粱粉;近世又有轻粉,甘草粉等者,俱误也。余家以粉锡大黄二味等分为丸,名粉黄丸,治蚊虫心腹搅痛,吐白沫者,蚘下,其痛立愈”。又《金匮发微》的作者曹颖甫先生曰:“先母侍婢曾患此,始痛吐蚘,一二日后,暴厥若死。治以乌梅丸,入口即吐,予用甘草五钱,先煎去滓,以铅粉二钱、白蜜一两,调饮之,半日许,下蚘虫如拇指大者九条,其病乃愈”。
按:
尾台氏和曹颖甫的经验,均认为甘草粉蜜汤的粉是铅粉,且施诸临床实用,亦效验可征,似乎毋庸置疑,惟是近日用此方治蛔虫腹痛,较为少见,这由于铅粉有毒,人皆畏其峻烈,而不敢用也。考仲景原文,不是很清楚地说:“毒药不止者,甘草粉蜜汤主之”。何以既用毒药而痛不止,而又用铅粉之类的毒药?此点很值得怀疑。所以日人丹波氏却有这样的见解:“粉,诸注以为铅粉。尤云:诱使虫食,甘味既尽,毒性旋发,而虫患乃除,此医药之变诈也。 此解甚巧。然单称粉者,米粉也。《释名》云:“粉,分也,研末使分散也”。《说文》:“粉,傅面者也”。徐曰:“古傅面亦用米粉”,《伤寒论》猪肤汤所用白粉,亦米粉耳。故葛氏《保命歌括》载本方云:“治虫啮心痛,毒药不止者”,粉乃用粳米粉。而《千金》诸书藉以治药毒,并不用铅粉。盖此非杀虫之剂,乃不过用甘平安胃之品,而使蚘安,应验之于患者,始知其妙而已”。故陆渊雷先生在他的《金匮今释》说:“若用粉锡,则不当单称粉,且经文云:“毒药不止”,示本方为平剂也,用粉锡杀虫,则仍是毒药矣”。根据上述理论,本人在临床上,使用甘草粉蜜汤,粉,用米粉,取得疗效,兹举病例验证如下:
病例一:
彭,男,十一岁,患胆道蛔虫病,上腹绞痛,经医生注射止痛针,给服驱虫药,大便疴虫三十余条, 而痛犹不止,痛止又作,日日按时而痛,如是者连续十余天。在此期间,痛剧惟有注射针药,以期暂时止痛,但次日又依然如故,不得已乃延中医用中药治疗,服行气止痛驱虫等方药五六剂,无效。是时余在卫生学校任教,校址在翠亨村中山纪念中学,其父骑单车专程载他来诊,见其面色苍黄,瘦弱,精神不振,良以多日不食,而又日日作疼故也, 诊得舌光绛无苔,脉弦而细,爰书甘草粉蜜汤与之,用生甘草一两、米粉五钱、蜂蜜二两,煎如前法,晒服两剂。隔十余日,学校放假返里,值其父于途,云:日前彼儿虫痛,服药两剂后,痛基本消失,因路途遥远,故未再诊,且调药物如此平和,所以放胆与他多服了两剂,今已愈矣。
病例二:
彭,男,十三岁,蛔虫腹痛,服驱虫药,大便疴虫二十余条,痛不止,经医生注射针药,痛止而次曰又作,缠绵五六日,当无计可施之际,闻说上例彭曾病若此,服余药而瘳,于是向其父索方配制与服,二剂而痛如故,乃来石岐,踵门求诊,云:痛甚作呕,不思食,五日无大便。见其舌苔黄而厚腻,脉弦而滑,不是甘草粉蜜汤之适应证,爰用半夏泻心汤合金铃子散加乌梅与服,二剂痛减呕止,厚腻之苔退净而胃纳转佳,但痛仍隐隐而作,用甘草粉蜜汤,连服三剂,痛若失,大便疴虫两条,此后遂不复痛。
病例三:
阮,女,二十七岁,已结婚,第二胎怀孕七个月,上腹痛发十余天,痛甚则呕,不思饮食,疲惫不堪。据述,初起时,曾经卫生所及卫生院医生诊治,谓是胆道蛔虫病,以怀孕故,未给驱虫药,惟痛甚便予注射止痛针药,当即痛减,但隐隐微痛,始终未消,而次日又大痛,如是者,反反复复,于是改服中药,大概系四逆散合金铃子散加香附等,连服三剂,亦无效验。来岐就诊,见其舌质红而中有薄黄苔,脉弦细而尺中脉滑,用甘草粉蜜汤(生甘草八钱、米粉四钱、蜂蜜半两)加川连半钱、乌梅三钱与服,两剂不痛,黄苔退,舌现光红,去连梅,守服甘草粉蜜汤,连服三剂,胃纳转佳,舌现微白苔,一日如厕,大便中夹有蛔虫一条,不痛而愈。
病例四:
阮,男,三十岁,曾与余一起研医者,于医学亦颇有心得,因平时听余讲及甘草粉蜜汤之疗效,乃记之。云:一日,自觉腹痛阵作,怀疑虫痛,作大便检查,蛔虫卵(+ ),服用西药驱虫,连服两晚,尔后,大便不见病虫,而腹痛仍然未止。又云:未病时,舌象已如地图样,舌质稍红无苔,因自拟甘草粉蜜汤,连服三剂,一剂痛减,再剂而痛若失,三剂而如地图样之舌象亦有所改变,惟是始终未见疴虫而愈。
通过上述四例验证,认为甘草粉蜜汤之粉,用米粉在临床上,效果确切。此法,余于数年前曾与同业顾先生谈及,后来,遇到顾先生,云:亦用过此方治疗多例病人,颇有立竿见影之效。顾先生又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治疗蛔虫腹痛病人,曾用过多种方法,而痛犹不止者,此方效验尤捷,不可不知。
余用是方之标准,以舌绛红无苔或少苔,质红而干为据,若舌苔浊腻,用亦无效,观病例二可征。至本方的作用,如丹波氏云:“甘平安胃之品,而使虫安”,通过“安抚作用”而达到止痛。内经云:“甘以缓之”,甘味药物有缓急止痛之效。然甘味药物亦有解毒作用,此方是否通过“解毒”或“中和蛔虫毒素”而收到止痛之效呢?值得探讨。
曾记昔日追随师程祖培临诊实习之时,师亦常用此方,而效果亦很好,因叩其方义,师曰:“伯坛先生云:虫生于甘,亦化灭于甘,此方之义也”语近玄虚,然亦言非无据,有待于进一步实践证明。
赖海标按:
彭若铿先生是中山名中医,也是经方大家,曾师从岭南经方大师程祖培先生。彭若铿先生通过临床实践指出甘草粉蜜汤中之“粉”应为米粉,而非有毒的铅粉,并指出甘草粉蜜汤的证治特点是舌红绛无苔或少苔,确为至理。
除了胆道蛔虫症引起的腹痛,甘草粉蜜汤还可治顽固胃痛。如用甘草粉蜜汤去“粉”,加白芨,治胃溃疡或胃炎或胃酸过多致胃脘剧痛者,屡用皆验。胡希恕先生认为甘草粉蜜汤的辨证要点是胃脘疼痛急迫而胀满不甚者,可供借鉴。
下录一则《成都中医学院学报》(1986;11:18)报道:
四川省某县1970年7月发生一起应用甘草粉蜜汤集体驱蛔,因使用铅粉,致使接受该方的74人全部中毒,无一幸免。中毒者在服药时曾觉药有铅臭,数小时后心烦,轻微呕吐,胃中嘈杂不适。2~9天内先后不同程度出现头昏头痛,身软无力,懒言嗜睡,口臭流涎,口腔糜烂,食欲逐渐下降,胸腹胀满,四肢及眼胞浮肿。部分病例在牙龈边缘可见蓝灰色铅线。中毒者初起面色灰白少华,大便秘结;3~5天后部分病人面色发黄,甚至全身发黄;大便由秘结转溏泻,小便深黄量少。舌质:中毒初中期淡红,苔白滑或厚腻;中后期有少数患者出现舌绛少苔,脉象多虚弦、滑数无力或见有濡弱之脉。经用昆布、海藻、金钱草、板蓝根等加减治疗,除1例死亡外,全部治愈。据此,作者认为原方“粉”,应为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