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某，男，6岁。
初诊∶1963年8月3日。
主诉及病史∶病孩于8天前起病，初发热，随即神昏，当地医院诊断为"流脑"。西医治之两日，热不退，加服中药两剂，得热退神清。继而震颤恐惧，全身瘫痪，再经中西医治疗四日不效，乃来莞就医。8月2日黄昏时入院，由值班西医处理，肌注青霉素。内服磺胺剂。翌日晨请余诊治。
诊查∶病孩呈急性重病容，面瘦枯而白，面肌绷急，神志尚清，但呈惊惶恐怖状，眼球震颤不停，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全身瘫痪，不能坐立，手足亦有轻微抖动，但无抽搐，颈项微强。上半身渺然自汗，头额尤多;身凉，四末微冷（体温36.5℃）。时作干呕，食入片刻即吐。腹平软，略陷，无痞块及压痛。巴宾斯基征（+），克匿格征（+），布鲁津斯基征（土）。脉沉弦细数，舌质干绛，苔黄而干。血象∶白细胞15/L;分类∶杆状细胞0.03，分叶细胞0.7，嗜酸细胞0.O4，淋巴细胞0.23。
辨证∶时方夏末，病属"暑风"，乃暑邪深入厥阴，热盛动风之候。
治法∶平肝熄风，羚羊钩藤汤加减。
处方∶羚羊角5g钩藤6g蝉衣15只川贝母6g竹茹12g白芍10g桑叶10g元参10g生地黄12g麦冬10g沙参12g
西药同昨，加颠茄酊、氯丙嗪等。
二诊∶昨日中西药并进，病无起色，夜间巡视，见病孩彻夜不眠，见人来则惊惶鼓颔战栗。
今晨脉舌如昨，身凉，汗续出，强扶之起坐，则惊呼心中悸痛。吴鞠通谓热深厥甚，心中悸动，甚则心中痛者用三甲复脉汤，仿其法∶
处方∶人参3g龟版24g鳖甲24g牡蛎24g龙骨24g麦冬12g白芍10g阿胶6g炙甘草3g枣仁10g至宝丹1瓶
西医用药如前，加葡萄糖静注。
三诊∶昨夜病孩睡眠较好，今晨诊查，症状仍未明显好转。舌质干绛如故，舌心苔反变黑。
余颇踌躇，乃邀老医数人会诊。咸谓昨方育阴潜阳之力虽宏。但清火之力不足。更虑其内有伏痰，众商仍用昨日方，再加∶
羚羊角3g胆南星4.5g竺黄10g
四诊∶今晨脉更沉细而数，舌黑更甚，震颤恐怖，身凉汗泄如故。化验报告谓脑脊液涂片及培养均未找到脑膜炎双球菌（惜未做常规检香）。余思之再三，又细问其母在当地治疗经过，始恍然而知此乃阴阳两伤之证，即请西医改用维生素B1、B12作为辅助治疗，而停用其他西药。中药则从病入下焦、肝肾阴竭、脉络空虚、内风升腾、阳从汗泄立法。仿河间地黄饮子去桂附加三甲治之;
处方∶龟版30g鳖甲30g牡蛎30g熟地黄18g苁蓉15g茱萸肉10g枸杞子12g阿胶10g麦冬12g五味子2g石斛10g远志3g巴戟10g茯苓12g白芍15g枣仁10g
浓煎一碗半，自晨至暮，少量频服。
五诊∶恐怖震颤大减，汗出较少，舌黑苔退薄，舌质转淡红。扶之能稍坐片刻，久则自诉头晕作呕。
前方去石斛、麦冬，加天麻10g、蝎尾6g。
六诊∶前方药连用3天，今已汗收身暖，眼球震颤全止，四肢偶有抖动，能自起坐，久坐亦不呕，惟两足乏力，不能站立。脉数象大减，舌黑苔退净。改用峻补下焦精血之剂，虎潜丸法。
处方∶虎骨12g当归10g熟地黄18g锁阳10g牛膝10g杜仲12g首乌10g玉竹18g阿胶10g枸杞子15g龟版30g鳖甲30g牡蛎30g
上药进一剂即能立，两剂而能行，诸恙向安。惟舌泛白苔腻，大便溏滞。以暑湿之令，久服滋腻，中焦易困耳。即用六君子汤加运脾化湿之品调理，8月14日痊愈出院。
【按语】此病中西医皆云罕见。从病情分析，其为热病后期，肝风内动无疑。昔贤治热病风动，属实者有清心营、泻胃腑及凉肝熄风诸法，属虚者则着重于育阴潜阳。初诊时，余以脉象沉弦细数舌质干绛苔黄，震颤寒栗为主要依据，认为是肝经风火，虽有身凉肢冷汗泄等症，亦作热深厥深视之，未加详细分析，遽投以凉肝熄风之羚羊钩藤汤，是夜病无好转，且病孩彻夜不眠。兼有心中悸痛。显示为阳亢而不入干阴，阴虚不受阳纳之象。乃知前药不中病机。即改用三甲复脉以育阴潜阳，然又恐其留邪为患，又加至宝丹之芳香清诱。服药后虽病无增减然入睡颇安;是阴阳有互交之机。欲以前法再进，惟专苔变黑，令人狐疑。老中医会诊，多谓小纯阳之体，虽属阴虚风动，而舌黑应考虑有热痰内伏，故从众议而以羚羊、胆南星、竺黄等泻火除痰之品掺杂其间，故又不效。及细询其母在乡治疗经过，据云所服中药（旧方已失）剂量较大，药价甚贵，药味甚苦，且有丸散和服，医云此大热证，非用重剂不为功。由此推测前所服药大概亦是羚犀紫雪及清热熄风苦寒之品，始憬然忆及喻昌之言∶"夏月人身之阳以汗而外泄。人身之阴以热而内耗，过用甘温，易遏其阴，过用苦寒，易亡其阳"。此病乃阴损及阳之候，不但寒凉攻伐最忌，即纯用填阴亦不易奏效，盖无阳则阴无以生化故也。然病至肾阴枯涸，木失滋荣，内风鼓荡，脉络空虚，倘药过刚燥。又恐龙相升腾，火炽而风更甚，此时用药更宜细酌。考叶氏《临证指南医案》治内风暗动、阴中之阳伤损者，每用地黄饮子去桂附之刚，取其温胞涵濡，阳生而阴长。余乃仿其法复入三甲复脉汤中，即变三甲复脉汤之甘咸凉法为甘咸温法。果然，药能中肯，即效如桴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