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祖培（1889－1966），广东中山人，是岭南伤寒“四大金刚”之一陈伯坛的大弟子，善用大剂经方，素有“程阔斧”之称，著有《红杏草堂医案》等著作，曾在香港、广州、中山等地开业行医，1956年广州中医学院成立后任伤寒教研室教师。

程祖培医案：

岁次甲子（注：应是1924年），余悬壶香港大道中，有患者刘惠泉来馆求诊，自告操搅缆工于香港仔，香山溪角人也。云：一年前，右侧一完好之大牙，突然而痛，头如劈，痛连于脑，即时到某牙医处治疗，医谓牙神经发炎，欲除后患，须脱去此牙，根治牙神经炎。惟治愈未及一月，发觉另一大牙又痛如前，于是又往牙医处求治，牙医之诊断与治疗，与前无异，经多天医治，亦获痛止。讵料半年后，全口牙齿皆痛，痛亦如前，自思若再求治于牙医，岂非全口牙齿均须脱去耶？因转请中医服药治疗，以及自购市上牙痛水外敷，幸获痛止。此后，频频复发，治之又止。近两月痛连两肩，继而两臂肌肉日见消瘦，且难于举动。按其脉寸关缓而细，两尺沉而紧，乃问：君之操作，整日企立乎？答曰：搅缆之工，不能坐着而作也。并云：今年过五十，操此业者已二十八寒暑矣。予思《内经》有云“久立伤骨”，骨极令人削，齿苦痛，手足烦疼。遂用玉女煎重加玄参，降其无根浮游之火，以治牙痛：石膏一两，熟地一两，知母四钱，麦冬四钱，怀牛膝（盐水炒）八钱，玄参一两。

翌日再诊，牙痛若失，改投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再加鹿茸、阳起石，以固肾益精髓，肾健则骨壮矣：桂枝五钱，白芍五钱，生姜五钱，大枣七枚，灸草三钱，龙骨两半，牡蛎两半，阳起石四钱，鹿茸二钱。

后以此方为主，或易鹿角胶，或加柏子仁、枣仁、北芪等，调治月余，痛楚全失。再治两月，两手举动如常，惟臂肉亦见羸瘦，改投归芪建中汤，连服三十余剂，两臂肌肉渐见丰满，关节清利，而病状根治。特书此案，以供日后临症参考。

按语：

六极，指六种劳伤虚损的病证，出自隋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虚劳候》：“六极者，一曰气极，令人内虚，五脏不足，邪气多，正气少，不欲言。二曰血极，令人无颜色，眉毛堕落，忽忽喜忘。三曰筋极，令人数转筋，十指爪甲皆痛，苦倦不能久立。四曰骨极，令人酸削，齿苦痛，手足烦疼，不可以立，不欲行动。五曰肌极，令人羸瘦无润泽，饮食不生肌肤。六曰精极，令人少气噏噏然内虚，五脏气不足，发毛落，悲伤喜忘。”本案患者因职业关系，长期站立搅缆，操劳过度，出现“骨极”和“肌极”，程老辨证准确，处方到位，效如桴鼓。

先治“骨极”。患者因牙痛求治于某牙医，先后被拔牙两颗，不敢再去。反复牙痛，转求于中药治疗，以及自购牙痛水外敷，虽能渐时止痛，但治标不治本，牙痛仍频频发作，苦不堪言。患者二十八年站立工作，程老辨为“久立伤骨”，肾主骨，“骨极令人削，齿苦痛，手足烦疼”。脉寸关缓细，两尺沉紧，为肾阴不足。阴不敛阳，虚火上浮，灼伤肺胃阴津，胃火更盛，因此牙痛不止，治疗用玉女煎加玄参，以“降其无根浮游之火”，火降则牙痛自止。玉女煎出自张景岳的《景岳全书》，主治“少阴不足，阳明有余”之证，方中熟地、牛膝下滋肾水，麦冬上益肺金，而知母既能养肺、胃、肾上中下三焦之阴，又能清阳明之火；石膏独入阳明，善清胃中之热。若胃火炽盛，熟地改用生地为宜。玉女煎与清胃散均治胃热牙痛，但清胃散重在清胃中实火，属苦寒之剂，以黄连为君，配伍凉血散瘀的生地、丹皮，升散解毒的升麻，有清胃凉血的功效，主治胃火炽盛的牙痛等症；玉女煎重在清胃中虚热，属清润之剂，以石膏为君，配伍滋阴清热的熟地、知母、麦冬，引热下行的牛膝，有清胃火、滋肾阴的功效，主治胃火旺而肾水不足的牙痛诸症。牙痛缓解后改用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再加鹿茸、阳起石，固肾益髓，肾健骨壮，两手活动如常。

后治“肌极”。“肌极”指肌肉瘦弱较甚而无光泽，又称肉极。《诸病源候论虚劳病诸候》曾有论述：“肌极，令人羸瘦无润泽，饮食不生肌肤。”患者牙肩疼痛消失以及两上肢活动如常后，惟见两上臂肌肉消瘦。脾主肌肉，久坐伤肉实际上是伤了脾，脾受伤后大概有两种表现：越来越胖或者越来越瘦。脾主运化，如果表现为脾虚不运，津停成饮，人体内的垃圾和毒素就会逐渐堆积，人就变胖。如果表现为脾虚不化，不能化生气血，气血不足，不能有效温煦和濡养四肢百骸、脏腑经脉，人就可能逐渐变瘦。因此，治当健脾益胃，补益气血，方用归芪建中汤（即黄芪建中汤加当归），连服三十余剂，两臂肌肉渐见丰满，关节畅利，病告痊愈。